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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天而动,苦乐随缘的苏东坡

发布时间:2022-10-27 17:11:14

任天而动,苦乐随缘的苏东坡

  西安中学  朱妮娅

我们可以借“任天而动,苦乐随缘”八个字来定义苏轼这首《定风波》所表达的人生态度。元丰二年的乌台诗案,是苏轼人生的一次大灾难,也决定了他创作风格的大转折。苏轼所遭遇的这场浩劫,不同于柳宗元刘禹锡等人在“永贞革新”失败后所遭遇的贬斥,后者在政治方面的认识更成熟清楚,立场更为坚定,我们从柳宗元那首著名的《江雪》中即可读出他万死不辞的抗争决心,而苏轼则相对单纯天真一些,所以他对这次针对他的铺天盖地而来的捕杀感到错愕,完全没有料到自己笔头有意无意的书写竟能招来灭顶之灾。苏轼被抓进乌台,一关就是四个月。由于宋朝有不杀士大夫的惯例,加上朝野四方营救,所以苏轼免于一死,被贬为黄州团练。命是保住了,但苏轼经由此事,人生观和创作风格却发生了巨大转变。苏轼本来就不是苦吟派,少有学究气,乌台诗案之后的作品,就更少了精雕细琢,词风更为空灵洒脱,虽然也经历了痛苦艰难,但作品里很少能见到如辛弃疾陆游等人的那种悲痛愤懑,这便是苏轼高人一等之处,他是与人生和解,与命运和解的典范。国学大师钱穆说:“苏东坡的儒学境界并不高,但在他处于艰难的环境时,他的人格是伟大的。”苏轼的伟大就在于此,在于他被陷害被侮辱,被折磨被遗弃之后,还能笑着说:“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眼前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这样一种对贫富穷达高低贵贱无动于衷的平静宁和,在《定风波》里体现的尤为明显。

在人教版必修4里,《定风波》和《念奴娇·赤壁怀古》并收于《苏轼词二首》这一课中,我猜可能更多的老师会把重点放在《赤壁怀古》上,的确,这首词名气更大,其中“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更是豪放派词作里的上乘佳句,但是细究词人内心的波澜,我们会发现他是矛盾的,此时距离乌台诗案已有三年之久,但苏轼心里的创痛仍在,他仍有着对英雄豪杰的渴慕,对建功立业的赞赏,同时又有对自己“多情”“华发”的悲慨,既不甘,又自嘲,以至于读者不好判定当他确定了“人生如梦”的残酷事实后所做的那个动作:“一尊还酹江月”,究竟是无奈,还是洒脱。如果我们打算通过词作去读懂一个内心纠结的苏轼,那么《赤壁怀古》是最合适的文本,透过这首词我们几乎可以串联起苏轼一生的跌宕起伏,看尽他的才华与情感,但如果我们打算了解一个词人为何能够以一种光芒万丈的人格形象屹立于历史舞台,《定风波》可能是更好的选择。

《定风波》的创作时间早于《赤壁怀古》四个月,说实话,当我查到这个信息时,有点意外。单读文本,我以为苏轼是经历了《赤壁怀古》中的辗转纠葛,然后在《定风波》里归于平静的,但是《定风波》写于元丰五年三月,而《赤壁怀古》写于元丰五年七月,所以我想,对一个人思想情感的发展变化,可能不太适合用线性发展的观点去解读,因为在不同的环境或不同的心情下,一个词人同一时期的作品很可能旨意不同,同样是在元丰五年,苏轼还写过一首《浣溪沙》,里面提到“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一派斗志昂扬,朝气蓬勃。因此我认为,读苏轼在黄州期间的作品,可以暂不纠结时间先后,我们的目的是读出苏轼的心。

《定风波》要表达的旨意,在小序中已然明了。沙湖道中,苏轼与同伴们遭遇风雨,偏偏又没有雨具,人在大自然的怀抱中,被动地领略这小小的肆虐,于是同行的人们都狼狈不堪,苏轼呢?当然形容也很狼狈,风雨不会因他是苏东坡就专门避开他下,但是苏轼用了一个很妙的词:“不觉”。尽管也被淋成了落汤鸡,但是苏轼不认为这就是狼狈、倒霉、落魄。人生的苦难之所以成为苦难,是因为你把它当成了苦难,无论是自然的风雨,还是命运的风雨,只要你不以为意,不觉其肆虐,便不会为其所困,不为其所困,其实就已经迎来了人生的晴天,苏轼在小序里也说了:“已而遂晴”。

接下来我们读词的上片。“穿林打叶声”以声写形,说的是风雨声势之猛,“吟啸且徐行”借人物动作写其洒脱无畏,以环境反衬人物品质的手法屡见不鲜,“独立寒秋”,望“湘江北去”的毛泽东,“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里的蓑笠翁,都是利用环境的险恶写人物的坚毅,不一样的是,《定风波》里的“穿林打叶声”读起来没那么严肃冷峻,倒是多了几份灵动,这恰恰符合词人此时的心态。“竹杖芒鞋轻胜马”一句中,词人的装束“竹杖芒鞋”很容易令人想到他在《江城子》里描述的“锦帽貂裘”,那个时候的苏轼只有39岁,任密州知州,正欲大展宏图,不仅词作中处处显露豪情壮志,连笔下的人物,也是衣着富丽,一身贵气的,然而短短几年间,富贵也好,壮志也好,都随雨打风吹去,此刻的苏轼,在经历过官场的腥风血雨后,面对自然界的风雨,再无半点怯懦半点计较,以竹杖芒鞋抒发安贫乐道之意,意存归隐,毫无怨怒,反倒是一片开朗达观,尤其是最后一句“一蓑烟雨任平生”,更有披风带雨,散发弄扁舟的意思,这里岂止是自然的风雨,更多的应是人生的坎坷,然而坎坷挫折再多,苏轼也不躲避,不埋怨,他甚至不曾想要有一把伞或一件蓑衣来抵挡侵袭,这世上的苦难,在苏轼的眼中,本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因此他才能够从容地行走于风雨中,逍遥地吟咏长啸。

上片中有三个词很有意思:“莫听”“何妨”“谁怕”,我们试着去掉这三个词,在不考虑词作格律限制的前提下,重读这几句:“穿林打叶声,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从表意的角度来看,与原作没有太大区别,但是从抒情的角度来看,便大有不同,“莫听”“何妨”“谁怕”这三个词是实实在在的大白话,通俗粗浅,情感的表达直白痛快,“何妨”“谁怕”又是反问,抒情更加强烈,苏轼不介意把这些粗浅的词纳入词作中,或者说在风雨中逍遥徐行的他根本没有想过用什么词更合适这个问题,正是这样的不拘一格,才更能强化“任天而动,苦乐随缘”的主题。

下片“料峭”三句里有很妙的一组对比,“料峭”“微冷”言其冷,“春风”“斜照”言其暖,作者于凄冷境地中,总能看到温暖光明的一面;沉醉之人最怕酒醒,酒醒后就要面对苍凉的现实,但苏轼眼中却是款款相迎的夕阳,果真是天下无一个不好认,天下无一处不好处。词读到这里,仿佛已经把苏轼解读成了一个不惧苦难的乐天派,但苏轼的境界远不止于此。

一个人遭遇了痛苦可怕的事情,他选择遗忘并抬起头来微笑面对未来,这已经很值得人赞许了,但更高一层次的是完全不畏惧回忆往事,当苏轼回头看方才下过雨的地方,其实也就是在回忆他所经历的风雨坎坷,他不逃避不否认,他的心不受任何限制,佛教术语中有一个词叫“大自在”,说的是进退无碍﹐心离烦恼,苏轼这淡然的一回首,才是对大自在的最佳诠释。“回首向来萧瑟处”已令人赞叹,更绝妙的是最后一句,当苏轼决定“归去”时,他竟说“也无风雨也无晴”,自然气象非阴即晴,人生路上非坎坷即坦途,何谓风雨也无,晴朗也无?“风雨”或“晴朗”本是自然或人生的常态,凡夫俗子看不开,读不透,便会为阴晴所困扰,若似苏轼,已做到任天而动,苦乐随缘,当然不会再计较风雨带来的苦楚,或朗照下的得意,成败得失,祸福喜悲,都不足以再令他心动,“也无风雨也无晴”一句,极好地表现出了苏轼在黄州这段时间醒醉全无,不喜不悲,胜败两忘的人生境界。

苏轼和辛弃疾同为豪放派词人代表,同为有志之士,有才之人,同样遭遇仕途的坎坷挫折,苏轼因乌台诗案,青云得意的人生急转直下,辛弃疾自率兵南归后就开始了被权臣玩弄于股掌之间,起起落落的尴尬人生,他们经历的苦难虽形式不同,但内心的创痛却是相近的。然而辛弃疾失意,呐喊出的是“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的愤懑之声,苏轼却平静从风雨中走过,道一声“也无风雨也无晴”。不好说这两位的人生态度谁的更值得我们学习,因为在我们的一生中,有时候需要的路见不平一声吼,有时候需要的是祸福两忘,不念成败,但我们既然在学《定风波》,在教《定风波》,我觉得有必要强调出苏轼的人生观在当下的重要价值。

    我们所处的时代是一个高速发展变化的时代,人们越来越习惯于用更便捷省力的方式去获得想要的东西,而且事实上我们获取享受的速度真的越来越快,餐饮、购物自不必说,连读书学习、爱情婚姻也被设定成高效的筛选模式,我们越快越容易地获得这些东西,就会想当然地认为一切都应该如此顺利,可是一旦落败呢?一旦落得两手空空走投无路的结局,我们能否像苏轼这样平静地“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看淡成败祸福呢?若能将“任天而动,苦乐随缘”融于本心,或许我们更容易在起伏难定的人生命途中,赢得属于自己的大自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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